2008年3月24日 星期一

書架上的文學旅行──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如果我們生命的每一秒中都有無數次的重複,我們就會象耶穌釘於十字架,被釘死在永恆上。這個前景是可怕的,在那永劫回歸的世界里,無法承受的責任重荷,沉沉壓著我們的每一個行動,這就是尼采說的永劫回歸觀是最沉重的負擔的原因吧。」

「如 果永劫回歸是最沉重的負擔,那麼我們的生活能以其全部輝煌的輕鬆,來與之抗衡,可是,沉重便真的悲慘,而輕鬆便真的輝煌嗎?」。「最沉重的負 擔壓得我們崩塌了、沉沒了,將我們釘在地上。可是在每一個時代的愛情詩篇里,女人總渴望壓在男人的身軀之下。也許最沉重的負擔同時也是一種生活最為充實的 象徵,負擔越沉,我們的生活也就越貼近大地,越趨近真切和實在。」

米蘭·昆德拉, (1984).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Czech: Nesnesitelná lehkost bytí). Toronto, Canada. 68 Publishers


人,在什麼狀況下會擁有殛大的憤怒呢?
背叛?
羞辱?
或許,但就我觀察到的現象是──
透過某個人明白了自己實在是愚蠢到不行的時候。

不管是自己被這個人明白的告知,還是透過這個人領悟了自己的愚蠢與
不堪。
相當時候,人會陷在一種無處宣洩的憤怒之中。

其實說起來這是件好事(通常來說,人都不希望自己一輩子不明白自己愚蠢和不堪,當然JJDean常說的:「無知是幸福的。」──某個層面來說,我是認同的),但是如果放任憤怒的情緒發酵,最後通常產生的美妙見解是:「是這個人讓我變得如此愚蠢和不堪的。」

我有個類似大姨表堂姑這類的親戚,
說起來也老大不小了,她一心的志願是當個文藝青年, 她嘗試寫作,用別人看來近似浪費的生活態度來"享用人生"。她在她的日記裡記滿了鄉愁,但是說起來她從不願回家好好的看看自己的故鄉,她的哀愁寄放在布拉格,熾戀遺落在愛琴海,當她認為不該面對社會現實的當口,她說這些天涯的行蹤是為了尋找自我。

她是不是文藝少女呢?
我覺得是還不錯,文藝素質中的"敏銳",她是非常足夠的,如果文學素質可以分等一到十分,那麼她應該有八分強,但是似乎總是少了點什麼,所以總是有點不上不下的懸著。

她的書架上擺滿了艱僻晦澀的東歐文學著作,口中整天吟吟唉唉的是死亡啊、痛苦這類的情愫。而說起來我並非生來就是個不解風情的科學少年,其實幼年時期,也曾經立志當個文藝青年的,而仔細想想還是當個科學少年比較實惠的多,不過文學的興趣當然還是非常深厚。對於她這樣的作為,其實某些時候,我內心覺得非常的鄙夷的憤怒。不過我渾然不知為何要對這件事放出這麼大的情緒。

我在她書架上的收穫,是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當時(1990左右)有個說法──"沒看過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稱不上是個文藝青年。"

我雖然已經移志做個科學少年,但是一顆文藝青年的心和滿腔熱血是未曾冷去的。這本書我很認真的看過,突然間我明白了作為一個文藝青年的必須,一個青年軀殼和 穿越時光機的心。青年當然得是青春的肉體,要不然就遜掉了,那穿越時光機的心呢?你得要有一顆超越年齡的心,去感受這世上的沉重與負擔,而這也就是生命中 不能承受之輕。

很容易的,我們都不難發現所有偉大的作品都免不去承載著沉沉的悲傷情懷。但是很顯然的有太多立志成為文藝青年的人,把沉沉的悲痛和偉大的創作畫上等號了,而這就是一種致命的濫觴。我想偉大創作不是來自悲傷,而是願意去承擔悲傷的那種心情,而當你沒搞清楚這些──

你以為偉大是因為悲傷,你就急著獵取一些巨大的悲傷來填塞自己的偉大,而在遇見這份巨大的悲傷之前,則選擇不願意去承擔任何事情,包括自己褲襠裡的屎。

所以這樣,你成了一個不願意承擔任何事情的人,永遠等待並沉浸在那份也許永遠不可能到來的巨大的痛苦和悲傷,如果那份痛苦不會有存在的那天,那麼你就只能是個無病呻吟渾人而已,而那份痛苦到來的時候,我懷疑你的靈魂是否還能在這樣的撕扯後完整的存在。

就這樣,壓毀一個又一個立志成為文藝青年的,不是沉重的巨輪,而是那份命中注定應該出現,但是卻一直缺席的痛苦──生命中,所不能承受之輕。

想到了這,我汗涔涔的下,說起來我其實也一直固守著一份孤獨等待著一份巨大的悲痛苦來榮耀我的生命吧!不管是科學還是文學,似乎我們都在追尋的那個不會停步 的戀人;永遠在心中留下太大的位置給缺席的賓客,而忘了挪張小椅子來經營轉身就能遇到的善意。

所以對於這位表姨姑之類的她,那不合常理的憤怒其實是在我自 己。因為見到了她,明白自己也是困在一個愚蠢的僵局之中。而憤怒沒辦法幫助我離開這僵局,能夠停下憤怒,去承擔份內該承擔的種種,才能脫出這困境。

這是我與東歐文學的相遇,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成為文藝青年或者科學少年,但是我決定要去接受生活的種種,呵護小小的善意,發現一棵擘天巨木和種下一顆新芽的種子,我認為後者雖然渺小 也缺乏掌聲,但是似乎有更多溫暖和易於分享的片刻。

至於文藝表姨姑終究有沒有找到她的自我呢?我想等她完成再一次愛琴海拾遺之旅,或是阿拉斯加的極光放逐之後,我們才知的她的訪客究竟有沒有到來了。


【後記】
最近調整生涯偶爾小敘時被 JJDean 消遣了一頓,說到我的為學、創作、工作上的閒懶,
多年的好友,損人時總是不出意外的中的,乍聽的時候是蠻生氣,而轉念想後其實難道不是夠好、夠直接的朋友才能這麼的坦然以告嗎?生氣是因為被他羞辱嗎?其實不然,而是因為他的確講的清楚我性格上的不堪,所以為這件事的當下生氣,其實是羞憤在自己。能想明白這點,反而是應該慶幸,所以解決之道當然不是辯白,而是自省和再出發。
那會不會覺得心有不甘呢?當然會!怎麼說我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郎啊!但如果真的心有不甘──就像我常說的:

「是男人,就要用真本事來賭氣。」
(當然女人也歡迎用真本事來賭氣啦!因為對自己說,當然是說男人嘍!)

口舌之快就像屁一樣──過了之後除了臭甚麼也沒有,當被人言語相激時,你選擇的是惡言反唇消耗生命還讓它成為修為造臻之機呢?有閒工夫在那辯白反損,還不如在為人、為學上多花點心思深耕,和大家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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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青年叄拾叄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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